晏江眸光微深，對上謝弈單純的目光，一個漆黑，一個澄澈。

庭院中一瞬間極其安靜，謝弈沒聽到回答，有些疑惑，正要開口再問，就聽門口又傳來另一道聲音：

“他是來看你的。”

聞聲，園中兩人都擡起頭來，只見門口站著一道人影，正是不知何時過來的謝錦。

相比昨天她略有些蒼白的面色，今天她的氣色好了許多，兩頰間也泛出了一些紅潤，只是面上沒什麽表情。

“阿姐！”謝弈喊道。

“嗯。”謝錦慢慢的走進來，一只手抄在袖裏，對他道：“他是來看你的，不是這麽久都沒見過了嗎。”

謝弈聞言看看晏江，有些狐疑道：“真的嗎？”

晏江看了一眼謝錦，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，順著她的話道：“嗯。”

聽了這話，謝弈明顯很開心，幾乎要忘了方才他問晏江的事，只是他剛想要再提，謝錦就已經先道：“弈，我托你幫我寫一份字帖可好？”

謝弈下意識的就點點頭，隨後疑惑道：“阿姐你自己寫的不好嗎？”

“傻。”謝錦嗤他一聲，露出自己的胳膊：“你瞧瞧我現在能寫字嗎？”

“哦。”謝弈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頭，道：“那是什麽字帖，我現在就去寫。”他絲毫就沒發現，謝錦傷的是左邊，跟寫字的右手毫無關系。

謝錦從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卷宗遞過去，謝弈瞅了兩眼內容，也沒多什麽，推著輪椅就進屋去書寫。

庭院中就只還有他們兩人。

晏江含笑的目光掃在她的胳膊上，嘴角笑意意味不明。

一見他這神情，謝錦頓時有一種被拆穿的羞惱感，不由大怒，皺起眉頭道：“你這麽看我做什麽，難道我的不對嗎？”

晏江笑容柔和，好整以暇的道：“沒有錯。”

他這麽，倒是讓謝錦不好再發火下去，本來就是她自己在強詞奪理，再加上他的眸光有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，使得她臉上一陣漲紅，為了不丟面，只好冷哼了一聲。

“哼。”

晏江沒有話，坐在院中特制的木質藤椅上，他如雲的衣衫灑在上面，襯得面如溫玉，臉上的笑意就如同很久很久之前，讓她看著一陣恍惚。

頓了一片刻，謝錦才開口道：“你在這裏跟弈了什麽？”

晏江搖搖頭：“並沒有什麽，只是他很開心，與我了不少。”

謝錦鼻裏輕哼了一聲：“我還當你會告訴他，你要讓人把帶到南蜀去的事。”

晏江輕輕一笑：“這事終歸還是要你來比較妥當。”眸光微垂了一下，他的笑意微斂，神色間只剩下一些灑落，道：“南蜀是我的地盤，倘若你願意信我，隨時都可以帶他過去。”

謝錦微挑了一下眉，這還是第一次，她聽到晏江如此明確的坦白，雖然她早就猜到南蜀是他的老巢，但如今聽他親自出口，還是有一種別樣的感覺。

“不過，”晏江卻是起了下文：“我想與你做一筆交易，不知你是否願意？”

他的語氣再尋常不過，就是面對尋常的人，著一件普通的事。

謝錦卻有些譏諷的笑了一下：“若我拒絕，你就會不與我做這筆交易了嗎？”

縱使知道晏江回來找她是別有目的的，可是這才相見不久就提出這樣的要求，她還是有些嘲弄，笑自己明白一切卻還是忍不住要稍稍的肖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，在這嘲弄之中，她還有著壓抑不住的，微微的疲倦之意。

晏江與建安皇室有著血海深仇，就算是謝錦自己，也不會對這樣的滔天仇恨釋然，所以她不會勸著他，放棄仇恨，會有更好的明天，退一步海闊天空之類的話。

她身為一個現代人，對一朝的皇帝真的沒有太多的敬畏，哪怕晏江真的把周文帝殺了，那對她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。

可是她不想成為晏江覆仇的一個工具，一條途徑。

這建安城中愛恨情仇，勢力糾葛，錯綜覆雜，可所有人的頭頂上總有這麽一張羅，籠罩全城。無論是陳頊，還是平王，他們看似是下任君王的人選，但實則都在這張羅之中。

天下為棋盤，晏江將這些人、事、物全都握在鼓掌之中，以前她或許沒有感覺到這麽多，可越往建安城上層接觸，她就發現的越多，越感到觸目驚心。

陳頊身邊，平王身邊都有晏江的耳目，他甚至親自將這二王擺弄的團團轉，在這條光兆街上，還有大提學與他是忘年之交，乃至周文帝身邊，都定然少不了他的人手，若非如此，玉泉山頂上祭天之事，也不會被他知道的如此詳細。

這還只是朝中，那神秘的雁歸樓主宮不悔，有八成也與他有不可告人的關系。

這些都是明面上他未曾掩飾過的關系，在私底下，還不知有多少。

雖然地盤在南蜀，但這建安城大半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，就算是她再不願，又能逃到哪裏去。

謝錦最不喜歡滅自己士氣，長他人威風，但每每面對手腕強大的晏江，她也只好選擇認輸。

如今這交易也是這樣，晏江的發問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，很可能只是告知她一聲。

謝錦屏棄掉腦中的思想，視線盯著他，道：“吧，什麽交易？”

只要不觸及她的底限，她大可以答應，畢竟謝弈的腿傷也不好再拖下去，南蜀一行，不可或缺。

他想殺了周文帝以報血海之仇，又或者殺掉皇帝之後他自己當皇帝，成王敗寇，這些也都與她無關了，她就算當一回這暫時的棋也沒什麽，左右他不會留在她身邊，只要他走，她也就算擺脫了。

晏江微微一笑：“這交易還是與弈南下有關，我希望你答應我，若我不久之後死了，你就把我的骨灰送往南蜀，我不喜歡留在這裏，你若能早一步熟悉南蜀的環境，也能將我早一步帶回去。南蜀是個很美麗的地方，你若去了，大抵會很喜歡那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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